据说张之洞有怪癖,可以一连两天办事不睡觉,一睡又是一两天,有时召集下属开会议事,他老人家忽然坐着呼呼睡去,众官不敢惊动他,只得宣布散会。
张之洞
作者:蔡登山
晚清李伯元在其名著《官场现形记》的第四十三回《八座荒唐,起居无节》,写的是张之洞(香涛)在做湖广总督的趣事。据说张之洞有怪癖,可以一连两天办事不睡觉,一睡又是一两天,有时召集下属开会议事,他老人家忽然坐着呼呼睡去,众官不敢惊动他,只得宣布散会。柴萼在《梵天庐丛录》载:“某道以机要进谒,略谈数语,南皮(案:张之洞河北南皮人)已执卷眠下,亦不呼茶送客。”来者发现他已睡去,“坐则不耐,行又不敢”。待他醒来,已是满壁灯火。陈恒庆在《归里清潭》则说,张之洞宴客时,不等饭菜上齐,就会在座位上睡去,睡醒之后,饭菜已凉,而僚属又不敢先尝,“故一馔重温者数次”。
陈巨来在《安持人物琐忆》中提到他听闻已八十二岁的张之洞老友清末邮传部尚书吴郁生(蔚若)说:“香涛有怪疾,好色,人所共知,终年不睡床,倦即伏案假睡,至多一二小时即醒,虽在会客,亦恒如是,凡其下属司官,亦无不知也。某年因招商局公事,特至湖北督署,与张相谈。张以老友也,故不拘常礼,一面剃发,一面畅谈,不料尚未及谈正经公事,而张已昏昏睡着了,那时只能坐待其醒了。”
因此当时曾有人拟对联嘲讽他:“起居无节,号令不行;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后来此联语为张之洞得悉,他笑对亲信道:“外间谓余号令不时,起居不节,事诚有之。面目可憎,则余亦不自知。至于余之语言,何尝无味,余人特未尝与余谈耳。”是下联取其浑成,良非实录,而“起居无节“则真实而不妄也。而后来,大理寺卿徐致祥参劾张之洞辜恩负职,其中一条即为“兴居不节,号令无时”。清廷谕令粤督李瀚章查明具奏。李瀚章因张之洞督粤时理财有方,自己继任时应用裕如,心存感激,遂奏覆:“誉之则曰夙夜在公,勤劳罔懈。毁之者则曰兴居不节,号令无时。既未误事,此等小节无足深论”。将此事以“查无实据”不了了之。
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九月间两江总督刘坤一在任病殁,朝廷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乃以湖广总督张之洞署理两江总督,十月初九日接印视事。其时袁世凯正回籍葬母,十月二十一日取道信阳到汉口,代理湖广总督的端方接袁世凯到武昌看铁厂、看枪炮厂,礼数周至。袁世凯却藐之,而对张之洞的“总文案”郑孝胥称赞张之洞在湖北“规画之宏达”,扬言“当今唯吾与南皮两人,差能担当大事”。十月二十八日乘轮由汉口到南京拜访张之洞,张之洞设宴款待。酒喝到一半,张之洞已经趴在桌上进入梦乡。袁世凯等了一会儿,起席不辞而别。清制,凡总督进出辕门,照例鸣炮,俗名“放铳”,袁身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自当鸣炮礼送。炮声一响,将张之洞惊醒,他自知失礼,急忙赶到下关,相见各致歉忱,申约后期而别。
在许同莘的《张文襄公年谱》中对此事隐约其词云:“袁世凯督部回籍营葬,事毕,由汴过汉,赴沪北上。二十八日,道出下关,登岸,公(指张之洞)请稍留,不得。设筵款待,不终席而行,至江干,挽留不及。”何以“不终席而行”,何以到岸边又挽留不及,其中必有缘故,许同莘后来在张之洞幕府充文案,或知其详而不欲笔之于书,为已故府主讳耶?而由袁世凯授意门客沈祖宪、吴闿生所写的钦定传记《容庵弟子记》(袁世凯字慰庭,号容庵)则只字不提此事,当是可以理解的。而李伯元的《南亭笔记》虽言之凿凿,但与事实不尽相符,只能以小说视之。
梁启超在光绪二十九年的《新民丛报》对此事有文评论道:“夫张之待袁,为敬乎?为慢乎?以南洋大臣款北洋大臣之重客,而居然睡熟,则其慢之意可知也。张何为而慢袁?张任粤督时,袁仅一同知,袁以后辈突居上游,张自负老辈,或隐然示之以老督抚之气派,旋继之以优礼,其玩弄袁之状,袁其能终忍之乎?”梁任公认为张之洞光绪十年就已当到两广总督,那时袁世凯还只是一个五品同知,在朝鲜吴长庆军中“会办营务处”。连个“学”都没有“进”过的乳臭小儿,现在居然成了疆臣领袖!最可气的是,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袁世凯是实授,而两江总督南洋大臣张之洞反是暂局!这岂不是笑话?但以张的齿德俱尊,与后生小子争功名,说出去会叫人看不起,因此暗中给袁世凯“示威”一下。
但光绪二十九年五六月间,张之洞过保定,据徐树铮给马通伯信云:“……亲见项城(袁世凯)率将吏以百数,饬仪肃对,万态竦约,满坐屏息,无敢稍解,而公欹案垂首,若寐若寤,呼吸之际,似衋衋然隐齁动矣。……”世人泰半又疑张之洞偃蹇作态,徐树铮甚至说:“项城每与僚佐忆之,犹为耿耿也。”但说张之洞是故慢以取嫌,则必不如此。实在是张之洞的日常生活,与众不同,他自以为一天当两天用。他这一天当两天,即以午未之交为分界。大致每天黄昏是他的早晨,起床就看公事,见宾客,到午夜进餐,食毕归寝,往往只是和衣打盹,冬夏都用藤椅,不过冬天加个火炉,这样睡到凌晨五六点钟又醒了,办事见客,直到日中歇手吃饭,饭罢复睡,终年如是。而南京保定两次宴会,都是在午未之交,是他精神格外不济之时,颓而不能兴矣,并非是有心轻慢,更不是梁任公所说的以倨傲鲜腆之老态凌折同僚。何况光绪三十三年丁未以后,张之洞与袁世凯同入军机,张之洞极心折袁世凯,一时号为廉(颇)蔺(相如)也。黄秋岳亦云这是南皮的生活习惯,“以名士而为达官,既为达官,而仍不脱名士习气,律己简慢,待物宏奖”。可谓知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