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刘庄,却有一个很低调的主人,他就是刘学询。他是李鸿章晚年最为倚重的助手之一,李在广东辣手“打黑”、奠定杀回北京政坛的根基,没有刘这位实际上的“黑老大”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刘学询
作者:雪珥
美丽的杭州有一泓美丽的西湖,美丽的西湖有一座著名的豪宅,它就是刘庄,如今的西湖国宾馆。
著名的刘庄,却有一个很低调的主人,他就是刘学询。
他是一名富商,一名极其具有典型中国特色、却获得了极其非典型成就的“政治型富商”:
依靠与政府的特殊关系,他成为广东博彩业最大的承包商,大清国的“赌王”,却依然难以逃脱被各级官吏勒索之苦,最终败于政府这个最大的“庄家”;
他深得慈禧的信任,被老佛爷亲自提拔为省部级高干(“正二品”),充当密使,访问日本,试图建立中日秘密同盟;
他是张之洞的“钱袋子”,为张之洞到中央跑官要官提供运作经费;
他是李鸿章晚年最为倚重的助手之一,李在广东辣手“打黑”、奠定杀回北京政坛的根基,没有刘这位实际上的“黑老大”的支持,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还是孙中山的好朋友,从孙的第一次暴动开始,就成为革命党的金主,甚至还撮合过李鸿章与孙中山的合作,试图建立“两广共和国”; 孙甚至要推举刘在革命成功后“或为大总统,或为帝王”;最终,革命党的另一群人却依然将他的资产没收,毫不顾忌孙中山的多方说情;
他被时人称为“刘三国”,说他“文可华国,富可敌国,妾可倾国”……
但是,这么一个横跨商、政、学,通吃红、白、黑的人物,却最后失去了一切,其成功和失败,都因为同一个原因——中国式的政治参与。
“不扫一室”
1890年,35岁的干部刘学询下海了,而且经营的是赌博业——他中标投得了广东 “闱姓”第二期的承包经营权,承包期限是1890~1896年。
这多少令后世读史人有点疑问:作为一名通过艰难的公务员考试(“科举”)、获得了干部身份的读书人,怎么会突然弃官从商,而且投身的又是如此的“贱业”?
刘学询家其实不差钱。他的父亲刘述庭,曾经担任琼记洋行在汉口的买办,属于第一批进入外企的大清金领,并且在大型国企轮船招商局积极对外扩张时,前往伦敦出任海外中资企业“肇兴轮船公司”的“出洋总办”。刘家的家底应该是厚实的,刘学询经营“闱姓”的承包费就高达440万元,另加80万元的捐款(“报效银”),合计520万元(银元,约合白银374.4万两,折合人民币7亿4880万元)。虽说赌博业是暴利行业,但这种旱涝保“付”的成本,也是不小的负担和风险,没有殷实的家底,没有灵通的融资能力,根本不敢问津。事实上,在赌博业的招标过程中,政府就发现过投标者拿着假银行票据试图蒙混过关的案例。
那么,刘学询是否因为官场不得志而下海呢?
刘学询中举是在24岁,中进士则在7年后。31岁进士及第,自然不算早,但也绝不算晚。唯一遗憾的是,他的名次有点靠后,三甲第183名,属于榜尾,自然进不了翰林院,只能进入后备干部的行列等待“分配”。
有的学者因此推测,刘学询不耐烦这漫长的等待而下海。其实,大清国的官场已经彻底市场化,只要有钱,几乎谁都能买官。刘学询这样的“正途”出身的干部,花不了多少银子就能“补缺”(任命实职),何况刘家银子也不少,更何况刘爸还有相当的高层关系。因此,基本可以排除他的“猴急”因素。
至于人际关系方面,虽然后来刘学询成为赌王之后的一些零星记载表明,他的个性还是比较张扬和坚韧的,但纵观他的一生,融洽的人际关系、优秀的公关能力,应该是他能不断逢凶化吉、在当赌王同时还在官场内呼风唤雨的主要因素。因此,可以排除EQ(情商)问题。
IQ(智商)方面,进士刘学询虽然名列榜尾,但毕竟万里挑一、跃过龙门了的,其在老家广东素有文名,日后做成富豪后被人称为“刘三国”,在“富可敌国、妾可倾国”之前毕竟还有个“文可华国”,对他文才的认定,还是超过了捞钱、泡妞的。当世名人如慈禧太后、李鸿章、刚毅、张荫桓,乃至孙中山、康有为、梁启超等,无论敌友,对他的能力从来无人小觑,为友者固然大加赞赏,多方提携重用,为敌者也如临大敌,设法除之而后快。
其实,刘学询投身并不光彩的博彩事业,其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做一番大事。据说,他12岁的时候,就在家中挂出条幅:“不扫一室”,其意思是要“扫天下”。这或许是他在猎取财富的同时,积极参与政治的动机所在?
偏门生意
粤人好赌,但大清国一向严禁赌博,于是,赌徒们流入了邻近的澳门,赌博业成为澳门的支柱产业。赌徒们给澳葡当局带去了巨额金钱,这深深刺激了为钱所困的大清。广东本土的著名思想家郑观应,撰写文章大声疾呼,希望朝野重视这一问题。张之洞在1884年出任两广总督后,因需筹措军费,对付法国对越南的侵略,上奏中央,要求开放赌博,这不仅能提高财政收入,还能“以此堵塞澳葡之利”。
“闱姓”赌博遂获准开办,成为中国第一个官办彩票,实行承包经营,6年为一个周期,承包费用高达440万元,相当于每年73万元(银元,约合人民币1亿512万元),第一届“闱姓”的承包商并非后来鼎鼎大名的刘学询,而是“诚信堂商人张荣贵、敬忠堂商人杨世勋”。
“闱姓”在广东有相当长的历史,用科考中榜者的姓氏为赌,故称“闱姓”。其赌法是,事先由庄家确定80个姓氏,印刷成“刊单”,其中,分两栏列举了“小姓”、如周、区、胡、马、麦等,和“大姓”、如陈、李、张等。“大姓”因为中榜率高,是禁止下注的,因此又称“限姓”。下注人只能在“小姓”中圈选20个,以猜中姓氏的多寡决定输赢。下注时,每票是1元,但不限购买量的上限。开奖时, 以1000 票为“一薄”进行查对,猜中最多的是“头彩”,依次为“二彩”“三彩”,“三彩”以下就是输家。奖金的发放也是以“一薄”为单位发放,“一薄”的总赌金是1000元,其中奖金占60%,即600元。一至三等奖分别按3∶2∶1比例分得,即头彩300元、二彩200 元、三彩100 元。剩下了400元,就是庄家的营收。
凡赌必有“千”。“闱姓”成为广东一个热门产业后,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庄家和大户们当然想法设法操纵赌博的结果,这就为那些掌管监考、阅卷、录取大权的干部们提供了权力“寻租”的绝好机会。最常见的办法,就是收买考官,有针对性地录取一些僻姓考生,改变赌博结果,而自己则早已大量下注。1885年张之洞将“闱姓”赌博合法化前夕,就已经闹出了大乱子。在澳门赌博业者的操盘下,当年的广州科考中,神、羽两个极为偏僻的姓氏考生,虽然各只有一人,却都榜上有名;惠州科考,廖、钟、王三大姓全数落榜,上榜的却是彭、文、田三个僻姓的考生们。愤怒的考生们攻击了政府机构,“群毁试院辕门”,“拆毁署门,几酿巨案”。最后查证考官果然接受了赌业的贿赂,当了回“老千”。
“闱姓”的“出老千”,成了一个产业,并且有相应的术语:
如“扛鸡”,指的是将那些差等生硬拔上榜,“鸡本无力、扛之使其长鸣”;具体做法就是请枪手顶替那些被庄家或大户们看中的“鸡”,中榜后,“鸡”不必花费分文,白得一个功名。
如“禁蟹”,则指将那些优等生剔除出去,“蟹固多足、禁之使其不得伸展”;具体做法是,收买考生,如不成就收买监考人员,故意将该考生的试卷弄污,最后当然就是收买阅卷评卷人员,压低分数不让其上榜。
实际上,“闱姓”已经成为足以左右地方官场的有效杠杆。赌桌后端坐的庄家和大户,其实已经是隐形的地下“组织部长”。刘学询家资殷实,却依然要下海“捞偏门”,或许正是看中“闱姓”赌博对官场的杠杆作用,符合他“不扫一室”的伟大理想。国民党元老冯自由在《革命逸史》中说:“刘包办闱姓多年,其金钱势力足以左右士子之成败,及官吏之进退,典试者莫不仰其鼻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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