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缘于那些120年前沉入海底的战舰,作为民族伤疤,自形成之日起,就不断被人试图撕开。然后,再被包裹,再被撕开。一种撕开的形式是,让那些沉船重新进入公众视线。比如最近被炒得火热的“复建致远舰”,也包括此前关于“甲午沉船”的打捞风云。
国内学者从英国购回提供给致远复制用的历史上致远下水仪式的照片
作者:齐岳峰
多少年后,想起往事,许华仍觉得可惜可叹。
这缘于那些120年前沉入海底的战舰,作为民族伤疤,自形成之日起,就不断被人试图撕开。然后,再被包裹,再被撕开。
一种撕开的形式是,让那些沉船重新进入公众视线。比如最近被炒得火热的“复建致远舰”,也包括此前关于“甲午沉船”的打捞风云。
这种情况并非没有先例。1997年1月28日上午10时许,在抗战中被击沉的一代名舰---中山舰于武昌金口镇附近长江水域被整体打捞。
不过,正如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研究员许华对《瞭望东方周刊》所说,排水量不足千吨的中山舰毕竟很小,且就在长江边上,打捞相对便利。
而致远舰排水量超过2300吨。首先要找到沉于海底的北洋舰队军舰---这并不容易。多年以前,许华就不得不提醒乐观的人们,找沉船需要一笔巨额资金。
运气好,出去探摸两个礼拜找到了,运气不好5年可能也找不到。“方圆可能几十公里,泥沙堆积又很高。”
不过,打捞致远舰的最大难度,显然不是堆积于沉舰上的百年淤泥。
最早的济远舰
北洋舰队“七镇八远”中最早被中国人计划捞出水面的,是最具“耻辱色彩”的济远舰。
在威海的甲午战争博物馆,镇馆之宝是济远舰的两门主炮。这是300多件被打捞上来的济远舰遗物中最重要的两件。
上世纪80年代初,海军某部在旅顺口附近意外打捞出济远舰舰尾的150毫米克虏伯炮等遗物。
在许华以及中国海军史学会会长陈悦对本刊记者的叙述中,当年刘公岛被日军攻陷后,济远舰被编入日本舰队。
也许是宿命,济远舰在日俄战争时,于1904年在旅顺附近海域触碰水雷沉没。
这成为此后打捞该舰的重要注脚---在可查的中国海域沉没。
1985年,刘公岛开放为旅游景点,经国家文物局批准,由国家旅游局拨款300万元人民币,对济远舰进行整体打捞。
次年5月8日,烟台救捞局救捞工程队先后出动“烟捞一号”、“烟捞五号”等2艘救捞船、27名潜水员,对济远舰进行了初步探捞。
潜水员先后潜水123人次,潜水时间3870分钟24秒,共出水文物28件组,其中包括济远舰舰首的2门210毫米火炮。
然而,由于打捞工作船吨位小,济远舰沉没太深,未能实现整体打捞。
陈悦后来了解到,当时“济远”舰沉没方位距离旅顺西海岸仅1.9海里,“舰内积满淤泥”。
1988年,由江苏一家公司继续实施济远舰整体打捞。
当时以72.5万元人民币租用了国内最先进的大型打捞工程船“沪救捞三号”。虽然潜水员再次打捞出104件文物,但最终确认舰体腐蚀严重,难以整体打捞。
此后,耗资更大的分段打捞再加修复的方案不了了之。300多件文物最终成为显赫一时的北洋舰队在中国大陆最后的遗物。
济远舰的打捞历程,成为北洋舰队其他军舰打捞的重要参考。在面对致远舰的打捞问题上,人们不得不考虑更多。
还是在1988年,辽宁省文化厅筹集资金,组织人员打捞致远舰。但在探摸时,一名潜水员不幸遇难,打捞工作就此搁浅。
次年,国务院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水下文物保护管理条例》,明确规定未经国家文物局批准,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以任何方式私自勘探或者发掘。
和记者谈崩了
多年之后,中国海军史学会会长陈悦认识了一个朋友。两个人聊着聊着,这个叫段煦虎的人“突然告诉我,90年代那次打捞致远舰,他是幕后操作者”。
如今,面对新一轮打捞致远舰的喧嚣,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段煦虎仍然难掩遗憾。
上世纪90年代初,小有成就的热血青年段煦虎,“搞了一个致远舰航模大赛”,并有宋庆龄基金会与海军司令部、海军学术研究所的支持。
这一切都被作为打捞致远舰的前奏。至于为什么要在丹东打捞,陈悦记得,当地人一直有传说,“这里有沉船。”
后来段煦虎通过国家文物局副局长,找到了中国艺术研究院下属的企业文化研究所。柴勇军就是这个如今已经消失了的研究所的副所长,后来也成为这次致远舰打捞的台前人物。
段煦虎又去联系了烟台、威海天津等相关打捞单位,乃至海军的有关单位。
终于拿到海军司令部开具的介绍信,“海司可能看我也是个热血青年。”多年后想起往事,段煦虎说,那时真是一腔热血,“我每次说到中国抗击日本侵略者,都热泪盈眶啊!”
1996年4月国家文物局批复,同意打捞“致远”等4艘战舰,并批准成立打捞致远舰领导小组。
次年“国家打捞致远舰办公室”成立。海军原副司令员、军事科学院政委张序三中将被任命为为总指挥。
这位将军曾因此与许华去丹东附近的大鹿岛考察,把岛上仅有的一队驻军激动坏了,“将军来慰问了。”
大鹿岛是距离大东沟海战最近的岛屿之一。而今还能查到设在大鹿岛上的打捞办公室指挥部电话号码,但电话已无法接通。
段煦虎和柴勇军方面的费用打到了专属账号上。同期到位的,还有江苏企业以借款名义投入的几十万元。
根据当时的宣传画册,总指挥下设总策划、领导小组、专家组、办公室,机构组成人员共30余人。柴勇军还动用了国内唯一的流动舞台车,准备以北京为起点,行程1.2万公里,穿越68个大中城市宣传,打算最终募集上亿元资金。
1997年4月30日至8月29日,历时122天的勘测,致远、超勇、经远、扬威4条战舰全部定位成功。
然而,在几位受访者的描述中,某日柴勇军接受一家媒体记者采访时发生了不快,后者所在媒体认为打捞致远舰是一场“骗局”,是柴勇军“极具个人目的的商业炒作”。
这一事件的发酵最终导致国家文物局于1997年底撤销了现有领导小组,废止“筹备办”的公章、财务章,停止一切募捐活动。
段煦虎觉得,负面报道让柴勇军的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觉得这个事情更做不成了。”
闹剧式的收尾出现了——1999年11月10日,江苏澄西海洋特种工程有限公司向大连海事法院提起诉讼,状告致远舰打捞工程批准和策划方---国家文物局、东港市政府和中国艺术研究院企业文化研究所,请求法院判令三被告偿付原告借款、工程款及其他损失共计243.4万元,同时请求法院判令三被告同意继续由原告承担4艘战舰的打捞任务。
法院判决部分被告偿付原告工程款,但继续打捞的诉讼请求被驳回。声势浩大的打捞工程,就此终止。
多位受访者称,由于在这场本来与自己没有多大干系的事件中被告上法庭,此后丹东的“甲午沉船”变成了国家文物局的一条红线,不能碰。
现在看来,许华觉得,当时“从各个方面,对这种工程的艰巨性复杂性,准备不足”。
陈悦更愿意理解为,当年的人们的确热情有余,有一些事情更多处于一种文人似的理想化情结,“当有一个环节崩塌以后,就步步崩塌。”
从企业文化研究所离开后,柴勇军“所谓的名利,什么都没有了”。到2004年,一家媒体回顾1997年这次打捞时,再次提到他的身份问题,又引发了他的诉讼。
无论如何,那次轰轰烈烈的打捞,就此终止。
致远舰还是“南海一号”
2004年,适逢甲午海战110周年,喧嚣再起。
当年由丹东市下属的东港市宣布,将打捞致远舰。当时的东港副市长顾兆文曾说“定会让人们重温百年前英勇、悲壮的一刻”。
据称,在已上报国家文物主管部门、打捞资金已基本到位的前提下,东港市已与中国海军相关专业打捞单位积极合作,开始对致远舰进行前期勘测,并设想打捞成功后,建设甲午海战博物馆。
但东港市文物部门竟然毫不知情。
据多位受访者描述,此次打捞的提议方并不是东港市政府,而是北京的一家电视台。公开媒体称,当年这家电视台提供了相关策划方案,称将向社会筹资数千万元,作为打捞资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