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氏的故事,其意义大概就在于:它精准地打击了人之上进的虚荣。能诚实地面对现实、智梗和欲念,才可能求仁得仁;反之,那就是“求砍得砍”了,书包倒过来念,包输。
东汉女俑
作者:赵炎
做个平凡的摆设,随遇而安,没什么不好,平凡未必就等于平庸。
读《汉书》,时常感觉小宇宙不够用。比如汉昭帝的皇后上官氏,是霍光的外孙女,宣帝即位后,册封太皇太后,辈分还将就;可是没多久,孝宣又娶了上官氏的姨妈霍成君,这就费思量了,——她们该如何叙伦常?
我们为古人操心,古人丝毫不闹心,因为上官氏从入宫到过世,凡四十七年,一直就像聋子的耳朵,纯属摆设,没人在意她。
公元前83年,上官氏六岁,尚离不开玩具,却成了父祖辈攫取政治资本的玩偶,何其不幸也!其时,汉昭帝十一岁,远未到大婚年龄,其监护人鄂邑长公主已然开始张罗,内定周阳氏女为配偶。上官氏的父亲上官安探知消息,先是求岳父霍光,霍光认为孩子太小,不许,上官安随即走了长公主姘头丁外人的门子。枕边风果然无敌,上官氏顺利入宫做婕妤,一个月后立为皇后。
女童皇后,固然不知皇后为何物,而其父系却深知皇后名位的巨大影响力,上官安因此飞黄腾达,“封桑乐侯,食邑千五百户,迁车骑将军,日以骄淫”。正如他吹嘘的那样,“与我婿饮,大乐!”做了皇帝的老丈人,他是有本钱胡作非为的,“醉则裸行内,与后母及父诸良人、侍御皆乱”,不用翻译成白话了吧,反正他父亲知道了也不敢把他怎么的。丁外人帮了忙,上官安投桃报李,为他求侯,“数守大将军光”,也即多次找霍光,而且不像过去那样求肯,而是蹲守耍无赖,他确乎胆儿肥了。这也正是上官家族罹祸的导火索。
当年汉武帝立子杀母,并用遗诏托孤于霍光,上官桀、桑弘羊、金日磾等人共同辅佐,如意算盘看起来拨得不错,但他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条,那就是权力的制衡。皇帝年幼,若有太后监护,调处大局,朝臣们还有几分忌惮,如今鄂邑长公主忝任内朝之主,本就是霍光等人所委派,名不正则言不顺,焉有抗衡之力?“政由光出”,遂成定局,其他几位顾命大臣自然心有不甘。
金日磾死得早,就不表了,上官桀的事儿却不能不表,此君正是被儿子戴了一大堆绿帽子的那位。他的最大爱好倒还不是女人,而是金钱,他不缺钱,捞钱只是乐子。《汉书》云:“桀欲妄官禄外人”,说白了就是卖官鬻爵,丁外人很荣幸地做了他的掮客。可是官员任免,乃国之大柄,霍光岂能同流合污?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驳回,儿女亲家也就变成了夙世冤家。
在上官桀父子的运作下,鄂邑长公主、丁外人、桑弘羊、燕王刘旦等人结成同盟,意欲谋杀霍光,“废帝而立桀”,一说是拥立刘旦。元凤元年(前80年)九月,事败,公主、燕王自杀,余者全被族诛,“皇后以年少不与谋,亦光外孙,故得不废。”九岁的孩子,目睹父系族灭,该是怎样?史书没说,我也不好妄加臆测,想必表面上是平静的,若有半句怨怼,大概其活不成,权力斗争哪会讲什么人情亲情?六年后,昭帝驾崩,昌邑王刘贺立,上官氏晋皇太后。废刘贺时,《资治通鉴》记录了一句话,值得琢磨,曰:“止!为人臣子,当悖乱如是邪!”尚书令读奏章,她居然插嘴了,愤怒之状溢于言表,说明随着年龄增长,她的立身处世之原则逐渐清晰起来,——基于原点,甘于平凡。
汉宣帝即位,十五岁的上官氏晋升太皇太后,女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所有荣耀与光环,她都拥有。饶是如此,在礼法的捆绑下,她连鄂邑长公主都不如,长公主还能找个合法情夫,而她却只能远离紫陌红尘,自我放逐青春梦想,没有人关注她在想什么,是否幸福,她彻头彻尾就是个似空非空的玻璃瓶儿。
公元前68年,霍光去世,次年霍家因谋反被族诛。
霍家是上官氏的母系家族。父系被族诛时,她九岁,说她不懂事没反应,也还罢了;可是霍家被族诛时,她已二十四岁,为何史书仍然不名一言?仅以“凡立四十七年,年五十二,建昭二年崩,合葬平陵”草为交代。当世间再无任何亲人,孑然一身地活着,还有啥意味?上官氏却能安之若素地又活了28年,得以寿终正寝,单就这份定力,人所不及。
我突然领悟,当个摆设也挺好的!这并非消极。因为世间有作为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成了励志经典,做个平凡的摆设,随遇而安,没什么不好,平凡未必就等于平庸嘛。上官氏的故事,其意义大概就在于:它精准地打击了人之上进的虚荣。能诚实地面对现实、智梗和欲念,才可能求仁得仁;反之,那就是“求砍得砍”了,书包倒过来念,包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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