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买一个《水浒传》,书店的售货员会问你:“你想要什么样的《水浒传》?”是的,《水浒传》是一部通俗小说,但是流传了几百年,产生了很多版本。单从篇幅来说,有100份,120份,70份。售货员问,那人家有水平,是专家。
其实《水浒》还有几个“简化版”,就是删节版。书名真的是《水浒传》。很热闹,有带插图的页面。看完故事,发现出版者为了盈利,雇人删除了所有生动的细节,只留下了干巴巴的情节大纲。结果书薄了,价格也降低了,底层读者纷纷购买,但他们知道自己买的是假冒伪劣的书!当然,这些小书以前满大街都是,今天大多丢了;剩下的就只收藏在图书馆的“珍本”里,珍本就是珍贵!
《水浒》丢失的版本并不都是这种假冒伪劣产品,在编写《水浒》的过程中也有“中间版本”,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
比如明朝有一个叫吴从贤的文化人。他读了一本不寻常的书《水浒传》,写了一张读书笔记《读水浒传》,这本书被收入了他的书《小窗自纪》。从这张纸条可以看出,他读的《水浒》和至今存的任何《水浒传》都不一样,区别绝不是一点点!——为了叙述方便,我们把这本书叫做《吴读本》,是吴从贤读的《水浒传》。
首先,吴读书书中的宋江起义时间与史书记载和现在的《水浒传》完全不同,不是北宋宣和年间,而是南宋初年。小说中,汴梁由开封改为临安。
其次,起义现状的背景发生了变化,民族战争成为主要的社会矛盾。梁山好汉斗争的目标也从反抗政府变成了反抗晋人。吴书中的宋江一上山,就和众人宣誓说:宋朝南下,晋人参战。如果朝廷还信我,任命我,我们就听他的命令,在战场上与金“扬名立万”。至于小屋,它只是一个临时的避难所,是一个长久爱情的家吗!——这本吴的书显然是《水浒传》的“反金版”。
再次,民间评书曾经把太行山和水浒搬到一个地方,出现了“太行山梁山”的可笑提法。吴读书人就更奇怪了,把水浒从山东移到了淮上。朝廷直接称宋江为“淮南贼”。
第四,在《水浒传》早期的故事中,勇者的数量始终是36个。据吴从贤说,宋江死后,高俅(文中写“高尔夫”)提出了“天最高而煞之”的理论,可见书中有108位英雄。
第五,宋江的身份不是“保驾护航”,而是“亭长”——,类似“朝保正”。
第六,宋江在这本书里是“以江州刺死”,但罪名不是杀人,而是“以贿输”,是经济犯罪。而且,人没到江州,就“惊遇墙推城主”,成了山王。
第七,武书中梁山好汉也有一个不错的炮手,但不是雷霆万钧,而是雷横。
第八,吴的《读书人》里也有一个英雄,利用“开灯上朝”混进宫里。看到屏幕上写着“四扣”的名字,他掏出一把刀,砍下“淮南贼宋江”几个字,惹得“宫中喧哗”,全城搜索。但这个孤独的英雄不是柴进,而是戴宗。御屏上“四寇”的名字是“淮南贼宋江,河北贼高驼山,山东贼张喜安,兖州贼方腊”,与本版“山东宋江,淮西王庆,河北天狐,江南方腊”不同。
第九,本版中,张顺死于西湖,西湖是方腊的据点之一;吴书中,张顺也死于西湖,但死于与官军作战;因为杭州已经是南宋的都城了。
第十,高俅的形象也不一样。他开创了“天罡地煞”的理论,似乎对造反派很同情。但是,在这个版本里,他是梁山好汉的死敌。
十一、吴从贤在文章中提到了小说的几个重要情节,如《jy之虎,时代之甲动,小姑,智深之禅,戴宗智之走,张顺之不在》等,想必是吴读书中最精彩的片段,但没有《之拳》和《之虎》。此外,并没有提到晁盖的名字和故事。可以合理的说,“古典取经”应该是书中重要的有结构的情节;可以推断,吴的读书本是《水浒》,没有古典作品。
以上十一点可以归纳为三个方面:
一是时间上,《武读书人》中的宋江起义从北宋后期推迟到南宋初期;相应地,起义从单纯的反抗政府变成了反抗黄金。
二是地理上,起义根据地的水浒从山东的黄河移到苏北的淮河流域;随着朝代的更替,汴梁由东京变为临安。
第三,在具体情节上,已经有了“108”的说法;宋江的身世
与今本也不尽相同。此外,晁盖的缺席,一些精彩内容的缺失,也都显出与今本的差异。
可惜的是,这个版本已经失传,未见别人提起。不过从一些间接的证据,还可佐证此本确实存在。——有内证,也有外证。
譬如,在今本《水浒传》中,宋朝的主要外敌是辽国。可是细读小说你会发现,宋江等人更恨金人。
如宋江在晁盖死后当上临时寨主,第一件事便是把“聚义厅”改为“忠义堂”。(60回)——这不是可有可无的闲笔。“忠义”在宋金战争中有着特殊意义,是民间抗金武装的口号与标志。民间抗金民兵统称“忠义民兵”“忠义人”,其营垒称“忠义山水砦(寨)”。梁山上改换招牌,正意味着义军改弦易帜,准备接受朝廷指挥,一致抗金。顺便说到,《水浒传》的全称,就叫《忠义水浒传》!
接下来的战斗是攻打曾头市,替晁天王报仇;而曾头市的头领曾长者,正是“大金国人”!
梁山泊与曾头市结仇,起因是一匹骏马。涿州好汉段景住盗得一匹“千里白龙驹、照夜玉狮子”马,乃是“大金王子骑坐的”。段景住准备以宝马做进见礼投奔梁山,不料途经曾头市,马被曾家五虎夺去。
一匹盗来的“大金王子”坐骑,又被另一伙“大金国人”劫去,梁山好汉与金人的矛盾,已是箭在弦上。而随后晁盖死于曾头市金人手下,也使这种仇恨骤然上升到不共戴天的地步。——这场生死之战,不正是南宋忠义人与“金虏”浴血奋战的剪影吗?
小说中暗写抗金的例子,又见于55回至57回的“大破连环马”。所谓“连环马”,据考是由金人“拐子马”战阵演化而来。另外,有不少梁山好汉的原型,便出自南宋抗金英雄群体,前辈学者对此多有考订。如今本中的双鞭呼延灼、船火儿张横、一丈青扈三娘以及杨雄、王英、彭玘、张青、宋万、李忠、燕青等,便都是南宋抗金英雄榜上有名的人物。
此外,你读的若是百回本《水浒传》,就会发现,小说中有两处“蓼儿洼”。一处是山东的“梁山泊、宛子城、蓼儿洼”,另一处则在淮河流域。小说第100回,宋江因征方腊有功,被派往楚州做安抚使。楚州城外居然也有一处蓼儿洼,地形地貌与山东蓼儿洼一模一样。宋江死后,就埋在楚州蓼儿洼。朝廷还在蓼儿洼建庙,祭祀所有的梁山好汉。——这明显是吴读本留下的痕迹。
吴读本存在的外证也有不少。包括学者、王爷乃至“老外”,都曾被吴读本所误导。——限于篇幅,这里难以一一展开。有兴趣的朋友,不妨读读拙著《银字水浒传:英雄谱里的历史擦痕》,里面还有详细论说,希望得到您的指正。
附录一:吴从先《读水浒传》
《宋史》于南渡后,书曰:“淮南宋江平。”余窃怪徽宗之朝,蔡京柄国,是非倒置,贤奸不剖,籍司马光以下三百人为奸党,请徽宗书而刻之。又颁示天下,俾各立石以诏后世,昏迷已极,人心不平。故御榻则狐狸升焉,大水则京师灌焉,长须则妇人覆焉,胎孕则男子 怀焉。天降大灾,民不更命,而京略无顾忌。乘其衅者,咸有师名。故高托山自河北起,张仙自山东起,方腊起于睦州,宋江起于淮南。潢池弄兵,天地分裂。兀术捣大梁之墟,而临安改为小朝廷矣。何由而得平宋江也?
及读稗史《水浒传》,其词轧扎不雅,怪诡不经。独其叙宋江以罪亡之躯,能当推戴,而诸人以穷窜之合,能听约束,不觉抚卷叹曰:天下有道,其气伸于朝,天下无道,其气磔于野,信哉!夫江,一亭长耳,性善饮,朋从与游,江能尽醉之,且悉其欢。人驯谨,而其中了然呐厚,而其诺铿然,抚孤济茕,人人得呼公明,人人咸愿为公明用也。又每临风月,对山林,触景咨嗟,稍露不平之感,亦人人窃伺之矣。
夫何以贿败,刺配江州,道经淮,而梁山啸聚徒众,有鸡鸣狗盗之风焉,及闻江来,众哗迎入壁,推为寨主。江固辞脱。未几,旧游有阴德之者,辇其妻孥合焉,而江遂绝意。江且南向让者三,誓众曰:“宋室流离,金人相扼,苟能我用,当听其指挥,立大功名。此寄命之乡,非长久之计也。”众曰:“谨受教。”“无苛宾旅、夺人妻女,无妄杀不辜。”众曰:“谨受教。”“有亲者终养之,有家者探视之,居者相聚如家人,来者各若其器使。”众曰:“谨受教。”而寨中之气勃立于旗帜间矣。四方从者,日加多焉。
会童贯与京密,以希功进,故受师讨之。方逞雄淮上,度江不敢出,及顷闻泊中有炮声,而炮抵贯壁,连击如雷,士骇马逸,弃甲曳兵,上下不相顾。未尝交一锋,窥一垒,而气夺矣。贯走询向导,有识者曰:“此雷横之子母炮也。”江遂匿不动,谋所以要贯者,遣使达其款,冀朝廷宽一死,以希报效,而贯则先期遁已。
江以师锐不果用,乃檄诸聚落之不服者,过皆擒之,不下百薮。朝廷闻益畏,无复有征进之思。而宋江常若无栖之鸟,于是择燕青、戴宗、林冲、张顺等,投戈易服,潜揽西湖,窃叹曰:“誓清中原,长江击楫,水惊波撼,将军用命,而今固秀郁葱菁,山空水潆,宋德不常,湖为妖矣。”
比放上元灯,延及满城,烟火照曜,笙歌沸天。戴宗以伪花帽直达寝室。宫中宴洛无防限,宗睹屏间书“淮南贼宋江,河北贼高托山,山东贼张仙,严州贼方腊。”宗抽小刀,削去一行。宫中聚噪,大索城市,而江等始脱归。出入宫禁,持共主若戏,然卒无异志。吁!江宁贼也哉?
归则整徒众, 扣河北而河北平,击山东而山东定。方腊窜迹富春,江仪图之,宋挚其尾,因而大扰西湖,朝廷震动。江啻失一张顺耳,不得已而招之降。江遂甘心焉。及江请取方腊以贽,而方腊授馘。功高不封,竟毙之药酒中。呜呼,宋之君臣亦忍矣哉!
当时童贯以辱故修怨,蔡京以友故疾仇,同朝以党固不关其说,徒使后人甘心于叛,溺而不返耳。方江之据淮南也,约束诸叛,纠集群豪,广纳亡命。若阴为宋收拾不轨之人,然其随地奋武,若李逵之虎,时迁之甲,武松之嫂,智深之禅,戴宗之走,张顺之没,又明示宋以无不可用之人。江之用心,不负夫宋;而宋之屠戮,惨加于江。同朝之中,咸谓贼不可共处,则子胥以盗跖入郢,仲谋以甘宁破楚,云长以周仓据魏,太宗以敬德致太平。朝有贼而不见,敌有贼而不羞,徒斤斤于自致之命以淫其毒也。假使善遇之,俾当一面,未必无宗泽东京之捷,翟进西京之捷,徐徽言晋宁之捷,岳飞广德朱仙镇之捷,韩世忠江中之捷,张荣兴化之捷,吴玠仙人关之捷,杨沂中耦塘之捷。合战拒虏,取其死力。而乃置之瓦石下哉?宋之所以益衰也。
死之后,感高球天罡地煞之说,碑以纪名,祭以乞哀,徒贻笑于天下后世也。虽然,江可死已,江也而与司马光等三百九人俱以碑传,则不朽之骨,非蔡京、童贯所能望见者。何必身处小朝廷间而后活哉?他日书纲目者,曰:“宋江平。”则江之非贼明矣。江何幸而又得此也?可以死已。
(《小窗自纪》卷三)
(本文摘自拙作《银字水浒传》,中华书局2020年出版。如有转载,望注明出处。部分插图来自网上,谨致谢忱)
历史上有“唯恐百姓不饮酒”的朝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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