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常能见一些聪明人,智商超群但“情商”稍逊,说话做事只顾逞一时之快,不会察言观色,不考虑别人的感受,结果往往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想到两位古人。一位是宋代的黄庭坚,他是著名的“苏门四学士”之一,才名逼近老师,有“苏黄”之目。他一度在秘阁任著作郎,同僚也都是饱学之士,难免文人相轻,时有摩擦。
按规矩,秘阁的“内部食堂”开饭,前一天“庖吏”要来请示第二天的食谱。黄庭坚是江西人,“颇治珍味”(很讲究美食),总要点这个菜、那个羹的。同僚中有个赵挺之是山东人,“北人性朴实”,不大讲究吃喝,每次总是操着山东口音大声说:“来日吃蒸饼。”——让黄庭坚等窃笑不已。
一次秘阁同僚聚饮行令,黄庭坚提出做文字游戏:讲五个字一句话,前两字合为第三字,再加第四字,合成第五字。众人纷纷赞同。
有人先说了个“戊丁成皿盛”(你看,前二字“戊”与“丁”合为第三字“成”,“成”字再加第四字“皿”,合为“盛”字),第二位说“王白珀石碧”,接着有人说“里予野土墅”。到了赵挺之这儿,憋了半晌,说了个“禾女委鬼魏”。话音未落,黄庭坚早已脱口而出:“来力勑正整!”——听字音,很像是用山东方言说“来日吃蒸饼”!一时合座大笑,赵挺之满面通红。
又有一日,同事聊天,赵挺之说:我们那里连乡间都重视文化,替人写一篇文稿,人家往往推一太平车的礼物相赠。黄庭坚马上说:想来净是些萝卜、酱瓜之类吧?——这么几件事累积起来,赵挺之对黄庭坚恨之入骨。后来黄庭坚“倒霉”,就跟他有关。
另一位古人,是清代曾国藩手下的一个幕僚。一次曾国藩闲来无事,跟幕僚们对对子。有人出个上联“如夫人”——即小老婆的雅称,试想:像(如)夫人却又不是夫人,说的不正是妾吗?而这位幕僚才思敏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同进士!”曾国藩一听,脸色都变了!幕僚这才想到自己失言。不等曾国藩发话,回去后自己打铺盖走人!
原来,从前举人进京赴考,先要参加会试,考中者称“贡士”——这个名称不常见,是因为所有贡士紧跟着要参加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而殿试不再淘汰,所有贡士都自动升格为进士。唯一区别是根据殿试成绩把进士分为三甲:一甲只有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同进士出身”就是“等同于进士出身”,有点勉强的意味;给人一种考试不及格、跟班试读的感觉。因此凡名在三甲者,都自认为很没面子,不愿别人提起——而曾国藩恰恰是名在三甲的“同进士”,此番不但被人当面提起,还跟小老婆归到一类,他能不上火吗?
这位幕僚露才扬己,当即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而黄庭坚的下场,更不美妙。他后来受“新党”排挤,被一贬再贬,远谪涪州、黔州、宜州。而对他百般打击的,正是当年“来日吃蒸饼”的赵挺之——此人后来官至宰相,权倾一时。
好在黄庭坚学养深厚,能随遇而安。被贬宜州(在今广西)时,在城里住了半年,官府忽然借口他住在城关内有碍国家安全,把他赶出城外。他抱着被子迁入一间陋室,依然终日读书撰文。
他在《跋李资深书卷》一文中记述说:我把所租住的陋室命名为“喧寂斋”,此斋上头漏雨,旁边进风,市声嘈杂喧闹、令人耳聋。人们都受不了这份愁苦,我却安之若素。我本来就出身农家,假如没中进士,还留在家乡农舍,不就是这个样子吗?我安置了床铺,焚香静坐,跟西家宰牛卖肉的案子正对着。花三文钱买了枝鸡毛笔,写下这些文字。
文人为才所累、遭受坎坷,在历史上似乎成了规律。至今我们读着黄庭坚这样的文字,并不觉得陌生,仿佛这都是文人宿命里带来的似的。——什么时候文人能有所自省,社会环境也更加宽松宽容,这样的“宿命”能改一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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