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宋江的大名，人们马上会联想到梁山泊。在宋代，梁山泊是山东地面一片浩淼水域，号称方圆八百里。相传宋江在此结寨自保，有关他的故事也因此称为《水浒传》。
可是如果有人对您说，宋江啸聚梁山泊只是“小说家言”；历史上的宋江很可能根本没到过梁山泊，更不曾在那里安营扎寨！对此，您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怎么可能？
然而“有一分证据说一分话”，我们遍查史书，竟没有一句讲到宋江与梁山泊的关系！从现存史料看，宋江一伙唯一一次跟水亲密接触，是在海州（今江苏连云港）。宋江带着一伙兄弟杀到海边，准备从海路撤退，结果遭遇官军伏击，被迫接受招安——那恰恰是宋江走麦城的经历。
没错，在早期宋江话本中，义军确实与水无关。南宋有位画家叫龚开，喜欢听街头艺人讲说宋江故事，并为此着迷，特地为宋江等三十六位好汉画像题诗（那时的好汉人数仍是三十六人，还没发展到小说中的“一百单八将”）。他画的像全都失传了，所幸三十六首诗赞却保存下来。诗中偶尔提及好汉造反的地域，屡屡提到“大行”（太行山）。像这几首：
（浪子燕青）平康巷陌，岂知汝名？大行春色，有一丈青。
（玉麒麟卢俊义）白玉麒麟，见之可爱。风尘大行，皮毛终坏。
（船火儿张横）大行好汉，三十有六。无此火儿，其数不足。
（神行太保戴宗）不病而速，故神无力。汝行何之，敢离大行？
（没遮拦穆横）出没大行，茫无畔岸。虽没遮拦，难离火伴。
在三十六首诗赞中，先后五次提到太行山，至于“梁山”“梁山泊”，连一次也没提及！可见在最早的好汉故事里，宋江一伙根本不是什么“水寇”，而是道地的“山贼”！
历史上的宋江武装有个特点，就是擅长“跑路”。看看他的活动范围，包括了河北、山东、苏北的广大地域，其间冲州撞府、声东击西，具有打了就跑、机动灵活的优势，这才导致“官军数万无敢抗者”。——设若这几十号人（哪怕扩展到成百上千）真的在梁山泊扎下水寨，岂不是舍长用短、鳖入瓮中？“游击专家”宋江当然不会干这种蠢事！
太行山位于河北、山西交界，宋江的众多“帽子”中，有一顶就是“河北剧贼”。宋江确曾在太行山驰骋过。龚开所听的宋江故事，应该是以太行山为背景的。
那么“梁山泊”又是何时进入宋江故事的？——大致应在宋末元初。例如在元初话本《大宋宣和遗事》中，英雄的啸聚之地已变成“太行山梁山泊”。
换了今天，你这样讲，会让人笑掉大牙！——梁山泊在哪里？在北宋都城开封（东京）以东数百里之外。太行山又在哪里？在河北山西两省交界，尾巴甩到开封的西北方向。二者一在开封之东，一在开封之西，怎么会出现“太行山梁山泊”这样的荒诞地名呢？
学者解释说：你要原谅古代的说书人！在今天，人人都有机会接受普及教育，中小学开有地理课，人人手边有地图，如今更享GPS之便。古人可没有这个福分！那时即便是学富五车的读书人，拥有起码地理知识的也是凤毛麟角，何况是文化修养不高的说书人!
况且宋江起义发生在北宋末年，随着金人进犯，宋室播迁，有关宋江的传说，也随之被带往江南，在那里传播发酵。——这里特别强调一点：别以为宋江故事的主角是山东好汉、河北豪杰，便将它定位为北方故事。水浒故事的流播与创作，主要是在南方进行的！
由于南北阻隔，年深日久，本来就没多少地理知识的南方说话人，对北方的地理也更加陌生。他们只模糊了解北方的太行山有强人出没，又听说南北水路上的梁山泊也是“盗薮”；于是想当然把这两处“捏合”到了一处。
于是原本为“太行山贼”的宋江三十六人，到了《宣和遗事》中又兼有了“梁山泊水寇”的身份。或者说，此刻的宋江，正走在从“山贼”到“水寇”的转型之路上。
不过梁山泊的尴尬位置很快就在元杂剧中得到了厘正。在元杂剧《双献功》中，宋江自报家门说：“寨名水浒，泊号梁山。纵横河港一千条，四下方圆八百里。东连大海，西接济阳，南通钜野金乡，北靠青齐兖郓。”——查查地图，元杂剧对梁山泊的定位，几乎分毫不差！原因很简单，《双献功》的作者高文秀本身就是东平人，他是喝着梁山泊水长大的，又怎么会把家乡的位置搞错？
元代水浒戏情节简单、人物粗糙，《水浒传》很少从它那里汲取素材；唯独梁山泊的位置，小说全盘接受了元杂剧的说法——宋江摆脱“山贼”身份，进入“水寇”角色，也正是从元杂剧开始的。
从一些诗歌作品看，元代人已普遍接受宋江啸聚梁山泊的“事实”。如元人陆友读了龚开的《画赞》，写诗抒情，末尾四句是“……我尝舟过梁山濼，春水方生何渺漠。或云此是碣石村，至今闻之犹褫魄。”已经把宋江故事跟梁山泊联系到一起。
另一位元代人陈泰也曾路过梁山泊，但见九十里宽的湖面上栽满荷花，一派太平景象。他还听船夫说，这些荷花是宋江的妻子栽植的。——由此可见，在早期传说中，宋江并不像小说中所写，只是一味“打熬筋骨，不近女色”。他有家有室、富于人情味。他的太太喜爱荷花、擅长经营，想来也是位女中豪侠吧——只是这个宋江远离史实，已是传说中的人物。
至于宋江从“山贼”转变为“水寇”的原因和契机是什么？诸位若有兴趣，听俺下回为您分解。
（本文节自拙著《银字水浒传：英雄谱里的历史擦痕》，如有转载，请注明出处。部分插图来自网上，一并感谢，不另注明）
拙作《银字水浒传》《食货金瓶梅》《物欲红楼梦》《金粟儒林篇》由中华书局出版，当当、京东及新华书店各门市均有出售。
当当：http://product.dangdang.com/29132386.html
京东：https://item.jd.com/1298255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