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宿直官员来说,闲时居多。那么他们如何打发这闲寂的夜晚呢?主要方式有二,其一,抒写思念;其二,邀人伴直
和中国古代其他朝代一样,唐代也有夜晚在宫中值班且寄宿在衙门的制度,历史上将其称为宿直,或寓直,夜直,又简称直。在《唐会要》的“当直”条中,有8条关于唐代宿直制度运行的记载,而在《全唐诗》及其他相关文献中,也能读到一些零星的关于宿直的记述。通过检索相关的文字,我们能从几个方面梳理一下唐代的宿直制度。
虽然宿直制度非常严格,但违犯当直条例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
关于必须参与直的官员,史书没有明确规定,但对可以“免直”的官员,制度上有明确的规定:“故事。尚书左右丞、及秘书监、九寺卿、少府监、将作监、御史大夫、国子祭酒、太子詹事、国子司业、少监御史中丞、大理正、外官二佐已上及县令,准开元式,并不宿直。”这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唐代朝官中,多数官员都有宿直职责,尚书省、中书省、门下省、秘书省等机构中的官员,几乎都包含在其中了。
唐代官员的宿直轮次目前尚无明确记载,有人依据应劭《汉官仪》中“尚书郎主作文起草,夜更直五日于建礼门内”,推出唐代尚书郎每轮次可能也应是五日,聊备一说。在一个宿直轮次中,官员不能离开宫禁,白天上朝,晚上宿直,天明之时依然要随朝班上朝。如姚合《西掖寓直春晓闻残漏》:“宜宜来禁里,清是下云端。我识朝天路,从容自整冠。”崔峒《奉和人事寓直》:“夜闲方步月,漏尽欲朝天。”如果依照这样的节奏,宿直应是一个相当辛苦的事。所以在《唐会要》关于“当直”的记载中,仅8条的内容,有3条是言哪类人是可“不直”和“免直”的。如:“凡内外官,日出视事,午而退。有事则直。官省之务繁者。不在此限。”又:“贞观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敕。文武官妻娩月,免宿直。”另一条“不宿直”已引。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宿直可能会影响到官员的正常生活,所以才有这样的变通措施。
但当不能变通时,宿直制度的执行还是比较严格的。每个衙门会根据官员名单造册,制成宿直簿,按名单轮流宿直,且有专吏执行。如《唐会要》载:“故事。尚书省官,每一日一人宿直。都司执直簿转以为次。”这就是说人人都不能逃避宿直之职,即使宰相也不例外。《唐会要》中便记载了宰相姚崇宿直的“无奈”与“无赖”:“天册万岁元年三月。令宰相每日一人宿直,其后与中书门下官通直。至开元二年,姚崇为紫微令。紫微官直次,下让宰相。崇以年位已高,特亦违直。其次省官,多不从所由。吏数持直簿诣之,崇题其簿曰:‘告直’。令吏遣去。又来。必欲取人。有同司命老人年事给终不拟,当诸官欢笑。不复逼以直也。至十一年。停宰相当直。”姚崇是唐代名相,唐中宗、唐睿宗、唐玄宗三朝宰相,但到唐玄宗开元二年,已六十多岁,且身体多病,难以胜任夜直宫中,所以想办法逃避,是可以理解的。而持直簿之吏不顾宰相之尊,再三强逼,且“必须取人”,也说明了当时宿直制度的严格。的确,唐代律法方面对违犯宿直的处罚也是很明确的。依唐律,“诸在官应直不直,应宿不宿,各笞二十;通昼夜者,笞三十。”所以,贵为宰相的姚崇面对宿直的任务,也只能无奈又无赖了。
即使如此,唐代违犯当直条例的现象还是时有发生。《唐会要》除记姚崇的无奈之外,还记了两条文武官员的违例现象。其一是:“开元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是中书舍人梁升卿私忌。二十日晚欲还,即令传制,报给事中元彦冲,令宿卫。会彦冲已出。升卿至宅,令状报。彦冲以旬假与亲朋聚宴,醉中诟曰:‘汝何不直?’升卿又作书报云:‘明辰是先忌。’比往复,日已暮矣。其夜,有中使赍黄敕,见直官不见,回奏。上大怒。出彦冲为邠州刺史。因新昌公主进状申理,公主即彦冲甥张垍之妻。云:‘元不承报,此是中书省之失。’由是出升卿为莫州刺史。”其二是:“会昌四年三月。御史台奏。今月三日。左右金吾仗当直将军乌汉正。季玕。并不到。准会昌三年二月四日敕。比来当日多归私第。近晚方至本仗宿直。事颇容易。须有提撕。今日以后。昼日并不得离本仗。纵有公事期集。当直人亦不得去。仍令御史台差朝堂驱使官觉察。如有违者。录名闻奏。敕旨。宜各罚一月俸。”这两则违直案例,一个发生在盛唐,一个发生在晚唐,一个是文官,一个是武官,很有代表性,说明有唐一朝,无论文官还是武官,既有严格的宿直任务,也时有违直的现象发生。
官署和官职的职责以及官员的心态不同,宿直时的闲与忙也不一样
宿直是夜晚宫中值班,较白天的上朝有很大区别。最明显的是宿直的主要任务是值班,以应不时之急。所以各官署和官职的职责以及官员的心态不同,宿直时的闲与忙也不一样。
从现存的史料来看,唐人宿直中比较忙的官署是中书门下省及翰林院。中书门下省是中书省和门下省的合称,其中两类官职宿直时事务较多,一类是谏院的谏官,忙于写第二天上朝时的谏疏。另一类是中书舍人和翰林学士,忙于写诏勅之类的官文。杜甫的《春宿左省》是一个尽职的谏官宿直心态的直实写照:“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这是杜甫作为左拾遗在宫中宿直时所写的诗。诗歌前四句写宫中夜晚的宁静和明亮。后四句写自己静夜难眠的心理活动,很有职业感。听到风吹动宫铃的声响,他联想到了钥匙已开启了宫门,朝官们已着官服整齐上朝,官服上的玉佩还发出清脆的声响。由此他想到了自己天明之时也有谏疏(封事),所以不停地自问:“夜如何(几点了)。”这种情形还是很辛苦的。
在唐代官职的设置中,中书舍人和翰林学士都是草诏的近臣,宿直的主要职守也是草诏。如郑处诲《明皇杂录》载:“开元中,上急于为理,尤注意于宰辅,常欲用张嘉贞为相,而忘其名。夜令中人持烛于省中,访直宿者为谁,还奏中书侍郎韦抗,上即令召入寝殿。上曰:‘朕欲命一相,常记得风标,为当时重臣,姓张而重名,今为北方侯伯。不欲访左右,旬日念之,终忘其名,卿试言之。’抗奏曰:‘张齐丘今为朔方节度。’上即令草诏,仍令宫人持烛,抗跪于御前,援笔而成,上甚称其敏捷典丽,因促命写诏勅。抗归宿省中,上不解衣以待旦,将降其诏书。夜漏未半,忽有中人复促抗入见。上迎谓曰:‘非张齐丘,乃太原节度张嘉贞。’别命草诏。上谓抗曰:‘维朕志先定,可以言命矣。适朕因阅近日大臣章疏,首举一通,乃嘉贞表也,因此洒然方记得其名。此亦天启。非人事也。’”可见中书舍人在玄宗时代宿直时还是很忙的。
但在中唐以后,随着翰林学士与皇帝关系的变化,中书舍人的草诏任务多被翰林学士分割了,所以他们在宿直中的闲与忙也就不同了。白居易任中书舍人时,写了《紫薇花》:“丝纶阁下文章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紫薇郎”即中书舍人,白居易以中书舍人宿直,故对紫薇花自嘲其独坐时的闲寂。而翰林学士宿直却要忙得多。据载,翰林院“禁署严密,非本院人虽有公事,不敢遽入。至于内夫人宣事,亦先引铃,每有文书,即内臣立于门外,铃声动,本院小判官出受,受讫,授院使,院使授学士。”所以,韩偓为翰林学士宿直时,便在《雨后月中玉堂闲坐》一诗中写道:“夜久忽闻铃索动,玉堂西畔响丁东。”玉堂,即翰林院。李肇《翰林志》中还记载了一段翰林院宿直草诏的故事,十分生动:“至李吉甫除中书侍郎平章事,适与裴垍同直。垍草吉甫制;吉甫草武元衡制。垂廉挥翰,两不相知。至暮,吉甫有叹惋之声,垍终不语。书麻尾之后,及相庆贺,礼绝之敬,生于座中。及明,院中使学士送至银台门,而相府官吏候于门外,禁署之盛,未之有也。”《新唐书·令狐绹传》中也记有:“(绹)为翰林承旨,夜对禁中,烛尽,帝以乘舆莲花炬送还院。吏望见以为天子来,及绹至皆惊。”足见翰林学士在中晚唐时与皇帝的密切关系。
抒写思念和邀人伴直是唐代宿直官员打发闲时的主要方式
唐代多数宿直官员值宿宫中,基本都无事,而且即使是门下中书省或翰林院的官员,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有紧急事务的,所以,对宿直官员来说,闲时居多。那么他们如何打发这闲寂的夜晚呢?主要方式有二,其一,抒写思念;其二,邀人伴直。
夜深人静,倍思亲友。宿直中的诗人常用诗歌表达寂寞中的思念。有的思念朝中友朋。如张九龄《和许给事中夜直简诸公》:“未央钟漏晚,仙宇蔼沉沉。武卫千庐合,严重扄尤户深。左掖知天近,南窗见月临。树摇金掌路,庭徙玉棲阴。”令狐楚《省中直夜对雪寄李师素侍郎》:“密雪纷初降,重城杳未开。杂花飞烂慢,飞蝶舞徘徊。洒散千株叶,销凝九陌埃。素华凝粉署,清气绕霜台。”这类诗歌很多,不胜枚举。有的思念远方友人。如白居易《八月十五日夜禁中独直对月忆元九》:“银台金阙夕沉沉,独宿相思在翰林。三五夜中新月色,二千里外故人心。渚宫东面烟波冷,浴殿西头钟漏深。犹恐清光不同见,江陵卑湿足秋阴。”元九即元稹,此时被贬江陵,所以白居易寄有此诗。有的思念闺中妻子。对于重含蓄的故人来说,唐人宿直诗中的这种寄内深情似乎有些特别。如苏颋《春晚紫薇省直寄内》:“直省清华接建章,向来无事日犹长。花间燕子棲鳷鹊,竹下鹓雏绕凤凰。内史通宵承紫诰,中人落晚爱红妆。别离不惯无穷忆,莫误卿卿学太常。”到中唐王建时,则用乐府诗的形式,将这种思念表达出来。其《秋夜曲》云:“秋灯向壁掩洞房,良人此夜直明光。天河悠悠漏水长,南楼北斗两相当。”这种以政事背景为题材的闺怨诗亦别具一格。
关于邀人伴直,话题有点复杂。宋代苏轼有诗云:“玉堂清冷不成眠,伴直难省孟浩然。”所说的就是唐代王维宫中宿直时偶邀孟浩然伴直的事。据《唐摭言》卷11载:“(王)维待诏金銮殿,一旦,召之商较风雅,忽遇上幸维所,浩然错谔伏床下,维不敢隐,因之奏闻。上欣然曰:‘朕素闻其人。’因得召见。”这则故事的真实性史家们尚存疑。不过从孟浩然和王维的表现来看,召人伴直似乎并不是一件符合法规的事。不过这种情形在晚唐时则成了一种常例,如张乔有《秘省伴直》、郑谷有《秘书伴直》、韦庄有《南省伴直》等诗。不仅如此,“直夜清闲且学禅”的文人,为排遣寂寞,还多邀请僧人伴直。在宫禁中经常能看到僧人的身影,正如吴融《寄僧》云:“偶传新句来中禁,常把闲书寄上卿。”郑谷《南宫寓直》诗云:“僧携新茗伴,吏扫落花迎。”可见,僧人会以品新诗、品新茶的形式随意来到宫禁中,且可夜宿宫禁。所以文人们为打发宿直的寂寞,也常召僧人伴直。诚如郑谷《献制诰杨舍人》云:“随行已有朱衣吏,伴直多招紫阁僧。”紫阁,此指终南山紫阁峰,有寺院。林宽《和周繇校书先辈省中寓直》云:“伴直僧谈静,侵霜蛩韵低。”可见,召僧伴直似乎已成了一种风气。
伴直风气的形成可以看出唐代宿直纪律到晚唐时也没有初盛唐时那么严格了,更有甚者,还有宿直之中饮酒的。如郑畋《禁直和人饮酒》:“卉醴陀花物外香,清浓标格胜椒浆。我来尚有均天会,犹得金樽半日尝。”这种方式似乎已失去了宿直的严肃性和神圣性。这种风气也折射了晚唐朝纲表面颓坏的现象。
【参考文献】
①[宋]王溥:《唐会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
②岳纯之点校:《唐律疏议》,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