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55年,汉景帝将第六个儿子刘发封为长沙王,后加封武陵、零陵、桂阳为长沙国属地,管理大致相当于今天湖南的广阔土地。
刘发以孝著称,封长沙王后,将湖南出产的大米运至长安孝敬母亲,带回故土之土筑“望母台”。刘发在位27年逝世,谥号“定”,史称“长沙定王”,望母台亦称定王台。
每每到定王台书市购书,我的视野总会穿越解放路立交桥,朝路北面的那个两千多年前的著名土堆瞭望,想捕捉一丝汉代一位著名的孝子登高思母的身影。而两千多年的时空,足够摧毁古城的一切坚固城垣屋宇,何况只是一个土筑的台子呢?
这个著名的土台,与西汉一位皇子、一位诸侯、一位长沙王有关,与一段大孝的故事联系在一起。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刘发,是汉景帝的儿子,孝景乾元二年(前155年),被分封长沙王。但是,刘发只是汉景帝14个儿子中最卑微的一个,他是因一场美丽的误解而降临皇宫的,他的生母唐姬,只是汉景帝之妾程姬的“侍者”,程姬某夜轮到被皇上临幸,却身体不适,她临时就让贴身侍女唐姬顶替,景帝酒醉不知,也就给了刘发一个降临人世的时机,此后归纳出一个定王孝母的故事。
因母卑微,轮到庶子刘发被封,当然就被派分到“卑湿贫国”的长沙郡。湖南在汉初尚未开发,是流徙、充军、发配之地,就在刘发封王长沙之前的二十年,贾谊被贬长沙,担任第五代长沙异姓王吴差的太傅近四年(前175~前172年),贾谊是因在汉中央为“将相权臣所不容”,而被贬谪到边远小诸侯国长沙的。
从都城南下的第一代刘姓长沙王刘发,是不得志的。他被赐封为长沙王,是在吴姓王五世绝后三年之后,景帝遵照先祖分封子弟为侯王以为藩辅的遗训。位于荆楚中心的长沙国,南部与南越属国邻接,战略位置很重要,刘发被封为长沙王,景帝当然是希望他来加强军事防卫,牵制属国南越国,责任不小,但是分封给他的辖地只是前任异性吴王的五分之一,封邑仅长沙一郡,辖13个县,且权利大大减弱。
《史记•五宗世家》曾载有刘发的一则史料:景帝后二年,诸王来朝,有诏更前称寿歌舞。定王但张袖小举手。左右笑其拙,上怪问之,对曰:“臣国小地狭,不足回旋”。帝以武陵、零陵、桂阳属焉。从这则史料可见,刘发并非甘心以出身论英雄,还是有胆有谋的,在祝寿舞上略施小计,便巧妙地为本人挣得了大量封地,辖地就添加到包括湖南大部分地区了。
与定王刘发相关的还有一个传说,这与孝道有关,让后人感念两千年。刘发做长沙王27年,他不断日夜怀念远在三千里之外的长安的两个母亲程姬和唐姬。汉代洞庭湖区水稻种植普遍,长沙已是产稻的主要诸侯国之一。当新谷收割时,定王就派人驱车运米远赴长安,请母亲品味长沙的新鲜大米,再嘱使者运故乡返回,在城东高地上夯土筑台,他便常登台遥望长安,念恩亲,寄思情。定王日夜念想宫中的母亲,并不因母位卑微致使本人分封偏僻之地而有怨言。
古诗文中有“定王宫殿蓼园风”的句子。“长沙定王故宫有蓼园”,在南朝梁任昉的著作《述异记》中也有蓼园的记载。刘发在建筑了高台的同时,他还在旁边建筑了一座园林蓼园。此前二十年,贾谊作为定王的前任吴王的太傅,在太平街建筑了一座初具园林功能的贾谊故宅,而且不断保留下了来。据相关史料说,蓼园是长沙古城真正意义的第一个园林建筑。蓼,是种生长在水边或水中的草本植物。在卑湿的长沙,雨水丰沛,卑贱的蓼草顽强地在路边墙角疯长。
那些膨大的茎结,那些叶间,当白色或浅红色的米粒样的蓼花摇曳的时分,定王徜徉在园林的花草间,随手摘一两片水蓼红蓼的披针样细叶,一种辛味洋溢。这味道勾起他的思母之心,这些蓼草,是母亲饭菜的调味品,也是母亲的药罐里飘出的味道,蓼叶或茎还是母亲身上靛青的味道。
这种古人用作调味品和入药的寻常野草,被称为“辛菜”,也被引申比喻为“辛劳”,于是“蓼园”之名被揣测为定王寄寓了怀念出身卑微的母亲的辛劳。蓼的花语是依赖的意思,独自由南方的定王,他对母亲的依恋之情,如一穗风中独立的蓼花,不断地滋长,绵延千年。
不得志的刘发,在长沙为王27年,却并没因而自弃。适逢文景之治,他在长沙也有良好政绩,经济任民发展大有起色,按时履行向西汉中央朝聘,先后向天子述职8次,陈述封国内施政状况,为稳定长沙国和保护属国南越国做出了努力,刘发死后谥为“定王”,也许与安定西汉边境有关吧。
刘发为长沙王时,他是“忍让”为主,与父王景帝推行的无为而治的黄老之学士保持一致的,对朝廷忠贞不二,南越国也没入侵,对于经济也是任民发展,经济大有起色。
《旧志拾遗》说,长沙定王刘发墓在东门外,及其母唐姬墓,各高十三丈,其间相去三丈。定王台早已倾废,又称做定王冈,冈前曾建有定王庙,曾香火不绝。宋代时庙也废圮,建起了长沙学宫。朱熹在长沙时,曾作《定王台》诗:
寂寞番君后,光华帝子来。
千年馀故国,万事只空台。
日月东西见,湖山表里开。
从知爽鸠乐,莫作雍门哀。
定王台在汉初所在是郊野,时定王的别苑,高台东侧是伏龙山,从浏城桥至天心古阁一代曾埋了大量的战国楚墓。宋代时曾在定王台建筑长沙县学宫,并将长沙县治迁到此。《湖广通志》说:“定王庙在长沙县东北一里。”这一说法是引用宋本《太平寰宇记》。也就是说,最少在宋代,世人建庙祭祀定王,这种怀念和彰显,我想,既有对定王的念恩亲的诚挚铭刻,也有对他在长沙国的政绩的激赏吧。从宋代到明清,定王台——应该包括定王曾经的宫苑,已然成了古长沙踏青秋游胜地,留下不少文人骚客的诗词。
南宋词人姜夔于宗淳熙十三年(1186)流寓长沙,与诗人、长沙别驾萧德藻成为莫逆,还促成了一段姻缘,他迎娶萧的侄女为妻。当年两位同好登定王台,姜夔即兴赋词《一萼红》:
古城阴,有宫梅几许,红萼未宜簪。池面冰胶,墙腰雪老,云意还又沉沉。翠藤共闲穿径竹,渐笑语惊起卧沙禽。野老林泉,古王台榭,呼唤登临。
南去北来何事?荡湘云楚水,目极伤心。朱户黏鸡,金盘簇燕,空叹时序侵寻。记曾共西楼雅集,想垂柳还袅万丝金。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这首词,是姜夔冬游定王台时的“游记”。在冰雪的天气里,姜夔与文朋诗友赴定王台,踏雪寻梅,只见数枝宫梅红萼初绽。那时的长沙天寒地冻,宫苑里的池塘冰凌构结,积雪深至要掩了半墙,南方四季常青的翠藤竹林小径、睡卧沙中的鸟禽,更显宫苑的幽谧。那时没有高楼大厦,视野寥廓,只一个高台,极目处就见湘江北去,思古伤怀之情油然而生。
那些见证过定王刘发登台为母祈福,遭遇过朱熹、张栻、姜夔、萧德藻等踏青行吟的宫梅红萼、翠藤径竹、野老林泉,早已被时空化成泥,那些古王台榭、朱户西楼,也只空余一些台基。解放西路像一条高速运转的履带,将长沙最繁华的步行街的人流与车流传送过来,与衔接火车站的解放东路对接,浏城桥天桥与立交桥,就像腰带的锁扣,将东西两边的喧嚣在定王台合拢。
从前的郊野,如今早已是立交桥和高楼交错成的闹市,定王台如只剩下街名,北起曲径水月林,南止幽巷浏正街。长沙市图书馆老馆所在地为古定王台旧址,只能从那些台基的沧桑里寻觅着一些旧迹。
2000多年的风雨腐蚀与朝代更迭,再坚固的台,也将荡然无存。至于当年定王能否用长安的故乡筑起此台,今天有台还是无台,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长沙人的心中,代代都竖起一方永不塌陷的心台和善台,这台以定王的身份命名,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