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斩后奏
1986年7月,文化部新班子第一次召开全国厅(局)长会议。
会上,王蒙提出,要坚决而又慎重地推动文艺体制改革。他说:“我们的文艺政策是一个整体,力戒各执一词与各取所需。我曾劝告一些外国记者,不要用看待香港股票市场的眼光来看中国的文艺形势。”
高占祥作了主体报告,提出文化部职能将有所转变,从搞文化转向管文化。这是他在未经文化部领导讨论的情况下提出的。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有人说他在团中央搞“五讲四美”搞得有声有色,怎么一调到文化部就变了。已是古稀之年的文化部原代部长周巍峙也表示了不满,认为这样讲等于否定了文化部过去搞的活动。高占祥马上找老领导解释,表明自己没有否定的意思,活动今后还是要搞,但要把主要精力放在制定政策、管文化上。
1986年8月,文化部通过下属的《中国文化报》宣布,将举办两年一届的“中国艺术节”,第一届将于1987年6月在北京举行,由文化部与北京市政府共同举办。但这项决定,此前并未请示中央。
几天后,中央书记处通知开会,王蒙让高占祥去参加。
会上,胡耀邦表示,搞艺术节的时机还不成熟。高占祥说,文化部研究了多次,时机已经成熟,而且登报了。
每次发言,他都要站起来。胡耀邦说:“占祥,这是中央书记处会议,你都站起来三次了,别再站起来了。”
胡耀邦让他再登一次报,等时机成熟时再搞。高占祥没敢再站起来。
后来,高占祥找到在团中央时期曾同住一室的“老熟人”、中央书记处书记胡启立帮忙沟通。1987年9月,首届中国艺术节终于如期在北京体育馆举办。但那时,胡耀邦已不在台上,高占祥自己也被彻底排除在艺术节外。艺术节组委会成员不包括他,开幕式闭幕式没通知他参加,演了什么节目他也不知道。
“鼓浪屿事件”
事情起始于鼓浪屿会议。
1986年11月,文化部在厦门鼓浪屿召开了文化发展战略研讨会,季羡林、冯其庸、罗国杰、郑一奇等100多名专家学者到会。
当时,文化产品的属性问题已经争论了三年。文化部的文件、报告中不能出现“文化市场”字眼,否则很可能会被列入资产阶级自由化的范畴,甚至被认为这关系到姓“资”还是姓“社”。
临走前,高占祥的夫人劝他在会上少说话。他在“文革”中曾被打成“黑帮”“反革命复辟集团头子”,1978年才获平反,这让夫人总担心他在“文化雷区”越了雷池。
11月26日,会议继续在鼓浪屿菽庄花园召开,双方为文化产品的属性争得面红耳赤。广州东方宾馆出现第一个音乐茶座后,这类娱乐场所很快发展起来。有人说,这是好趋势、好兆头;有人说,音乐茶座和舞厅的发展使“三陪小姐”越来越多,过去的“红色娘子军”变成了“黄色娘子军”,败坏了社会风气,应该通通关闭。
鉴于会议是学者研讨会,高占祥本没打算发言,却被质疑不说话是有顾虑、怕丢官。他大受刺激,就即席发言,提出党的指导思想已从过去的斗争哲学转化为建设哲学,要树立文化新观念。
在七嘴八舌的追问下,他把心一横,索性放开了谈。他秉持一个原则:具体问题上、中央没有讲的,他可以创造发挥;中央已经讲了的,就不要在会上唱反调。
他提出了文化开放、文化市场、文化竞争和文化经营四个新观念。他说,要由文化“战场”转向文化“市场”,做到“抬头向前看”和“低头向钱看”,把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有机统一起来。文化产业和文化市场的关系,是鱼和水、苗和林的关系,只有鱼得水、鸟入林才能活起来。“只要不是借刀杀人就该充分利用,没有力量时一定要借用别人的力量。”
讲话后,会场上议论纷纷。冯其庸当场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写了一首七言诗《听占祥讲文化发展战略》:“一夜秋风浪拍天,日光岩下聚群贤,文化发展战略好,放眼云城路万千。”
高占祥很激动,即兴唱和了一首:“鼓浪屿上碧浪扬,海风拂衣倍觉凉。脚越雷池心发抖,遥看云际落霞光。”
会议期间,他接受了《深圳青年报》采访。谈到特区文化发展,他说,“排污不排外”(广东省委第一书记任仲夷1982年2月在广东、福建两省座谈会上提出“要自觉地排污,不要盲目地排外”)这句话没错,但这句话的立足点是“排”不是“引”,显得有些消极和被动,不能把这句话作为文化的对外方针。要结合特区实际,实行“全面开放、大胆引进、筛选择优、融合创新”,最后落实在建设有深圳特色的社会主义新文化上。
鼓浪屿会议后,新华社一位资深记者写了一份内参,引起中央关注。一时间,发酵成了“鼓浪屿事件”。
中央派人到厦门调走了会议记录、高占祥讲话录音和媒体访问报道等材料。中央电视台不点名地批评高占祥“一切向钱看”。他的讲话被从各报刊上撤了下来,一个记者悄悄告诉他:“不少人都在说高占祥这回完了。”
他被指责为“一个人跑到特区去搞文化特区”。作家阎纲从1986年10月起担任文化部主管的《中国文化报》第一副总编,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高占祥曾在《中国文化报》上发表了“特区文化要‘特’起来”的观点,并就特区文化建设同李瑞环交换了意见,但是没有在报纸上公开讨论下去。
连任仲夷都发表文章提到:“文化部的一位副部长,到这来批评我的排污不排外的观点。”高占祥看着任仲夷的署名文章,感到了压力。
王蒙在接受采访时也表态说,不应该提特区文化。
“我俩就是这样,写报告统一,讲话和写文章各人讲各人的,也不讨论,也不争论。”高占祥说。
一天,王蒙找到高占祥,说上面要求召开党组生活会,让高占祥作检讨。他说:“占祥,文化市场这么敏感的问题,你干吗去讲?这些让专家们去说就好了,你是政府官员。”又说:“你放心,我主持会,会很温和的。”高占祥说:“现在不是温和不温和的问题,现在是是非不明,功过不分。如果五年以后,实践证明我的观点是错的,我会自动检讨。”生活会后来还是没开。
罗杨听中宣部一位副部长的秘书说,中宣部正在全面搜集高占祥的讲话和文章,高占祥得知后,叫罗杨把文化部存的一套讲话和文章统统复印了一份送去中宣部,“省得他们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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