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飞临山东上空时,突然被气流碰撞得颠簸不堪,周作人感觉自己的一肚子心事仿佛要被呕吐出来,窗外一团团乌黑的云雾,让他的眼前变得忽暗忽明,就如他的内心一样,凶吉难卜。
此时,他无法不想起1939年那个难忘的冬天。那时日本军大举进犯华北,他所供职的北京大学决计南迁,而他却听信妻子苦口婆心的劝说留了下来。而留在北平的第二年,北平已经沦陷敌手,华北陷于战火之中。几乎每天都有说客前来游说他任华北政务委员教育督办一职,但他都每每婉言谢绝,他怕日后被人骂成汉奸,就是土肥原亲自游说他也没敢答应。
“后来,为什么就答应了呢?为什么不坚持到底呢?就为了那一枪,唉,人他妈也要自己骂一下娘,怎么有时就是个经不起推敲的孬种,如果不是被那可怕的一枪吓破了胆,也许不会落到这种遭国人唾弃的可悲的下场。唉……”那天是元旦,外面寒风凛冽。他正和他的过去的一个学生叫沈启无的边品茶、边聊天。正聊到投机处,突然门房外“砰”地响起了一枪,他当时误以为是放鞭炮。谁知院井里很快响起了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他和沈回头一看,已有两个陌生人阴沉着脸突然闯了进来。其中一个嘴里问:“哪位是周先生?!”他正欲开口,但见两人手中各执一把手枪,顿时惊骇得从椅上跳起来:“你们……”没等他说完,随着“砰——砰——”两枪,他和学生就已应声倒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悠悠的昏沉中醒来,发现他的太太羽太信子惊悸犹存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学生沈启无已经送往医院抢救,椅子上留下一摊鲜血,刺客早已不知何时遁去。此时,他听说坐在他家门房里的一个洋车夫被打死,他一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知道他的下腹部隐隐作痛,但他奇怪,他身上中弹却一点血迹也没有。晚上,他被送到协和医院进行了检查,才知道自己是虚惊一场,子弹根本没有射进他的腹腔,而是射中了他的外套一枚铁质的钮扣上,肚脐部位只留下一个小小的暗红黑点。“信子,你们日本人也太不讲义气了,怎么话未说到,就翻脸不认人还背后下毒手呢?”他在庆幸自己的同时,对自己怀疑中的日本人做法很是愤怒。“你怎么就认定是我们日本人干的呢?那如果是,又是谁干的呢?目的又是什么?”信子说。“这还用说吗,肯定是土肥原派人来威胁我,让我答应为他们做事呗!”“那你答应就是了,何必这样和他们硬干呢?”信子说。“你说得倒轻巧,那不是让我当汉奸吗?日后,我会跑不掉的。”“为日本人做事又不是你一个,况且你只是一个文人,你也不过为了生计以及沦陷区的人民办一点教育的事,再说,他们要定你汉奸罪名,你不做也逃不了干系,你的太太毕竟是日本人。还是想想眼前,也许日本人会永远把天下给坐下去,你也许会因祸得福,日后宏图大展。不要固执了,你一个文人能腾什么大浪呢?你们中国人有句古话,就叫做‘人随大流不吃亏’!就答应吧,嗯……”信子足足用了一个晚上,对他进行奴化说教,终于使他思想起了根本性的转变。出事后的12天,他接受了日本华北派遣军司令部送来的聘书,先后担任了敌伪主持下的北京图书馆的馆长、华北军政委员会教育督办等职。
唉,悔不该当初,我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呢!唉……此刻的他,除了如潮的泪水属于他,能替他排解一下内心的冤屈外,他确实再不能以一个文人的资格区别性地存在于这些草莽汉奸之中。
当天上午9时,飞机降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一下飞机,他和12个囚犯就被押往首都高等法院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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